第 5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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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2 章
聽芙落說，他們在旅途中發現的兩個石碑確實是用來紀念四神的。
一個是祭祀打獵的神，另一個則是祭祀掌管天氣的神，這座山上應該還有兩個石碑，但很遺憾還沒有人發現，因此剩下的傳說也不得而知。
而原本已走上正軌的校園生活，也因為唐述的歸來產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和唐述一起到達學院的不僅有唐述本人，還有來自教育廳的調研員——在過去十年裏因為雷厲風行的辦事手段，讓不少手續、教學並不完全正規的學院停業整頓，他也因此成為了教育廳裏最為重要的人物。
以上都是時憶聽芙落說的，按照內部消息，唐述和這位大人物將會在幾天後到達，到時候所有教師都要進行一次會議，看樣子是有什麽大事要宣布了。
作為代理校長的科拉對此也感到了緊迫感，如果這次是帶著壞消息來的話，很有可能唐述將再也沒有從這政治漩渦中脫身，這同樣也會影響到學生們。
原本因為外出活動稍微緩和一點的氣氛，很快就因為這個消息的傳出消失了個一幹二凈。
幾乎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當中等到了唐述的回歸。黑色的車隊接二連三駛入學校，本來預定有今天課程的時憶不得不停課，畢竟所有老師都得參加這個極為重要的會議。
時憶再次來到了上次開會用的會場，這一次的會議布置和上次完全不一樣，地上都鋪上了新的地毯，會場內部的燈光沒有全部亮起，只留下了最低限量的照明。
在昏暗的燈光下，時憶找到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座位，這個位置透露著不一般的特殊，就在第一排，正對著中央，講話人只要走兩步就能到這個位置前，在她旁邊的位置則寫著柏舜的名字。
時憶馬上就有了不好的預感，這次會議很有可能柏舜和她都不會好過。
是要改變課程、還是教學方式、還是說直接就這麽讓他們回家？時憶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，她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，直到柏舜來到旁邊的座位時，她才停止了這些想象。
在看到這個位置的時候，柏舜很明顯倒吸了一口冷氣。
他馬上瞄了一眼時憶，見時憶的臉色蒼白，柏舜也只好苦笑一聲。
“看來今天會有什麽大事啊。”他低聲說著。
“希望唐述會信守承諾。”時憶回答，在她剛來的時候唐述就承諾過，她只要安心面對教學，其他的事情她不用操心，而如今，作為校長的他已經被軟禁了好長一段時間，自身難保。
“如果，我是說如果，不做教師的話，你有什麽打算？”柏舜看向了時憶，雖然他臉上還留著點勉強的微笑，但語氣裏滿是落寞，他極其認真，好像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決定。
這個問題在好久之前時憶就想過了，離開學院她就會回到原來的正軌，可以說對她沒有什麽影響，以前是怎麽過來的，那麽之後就是怎麽過去的。
唯一不同的，大概就是她認識了很多很好的學生，他們以真摯的感情回應了時憶。
想到這裏，時憶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柏舜的問題，她思索了片刻，發現大腦裏一片空白。
見時憶遲遲沒說話，柏舜也沒等待她的回答了，或許和時憶一樣，連柏舜自己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。
會場裏漸漸坐滿了人，時憶敏銳地感覺到了芙落的眼神，她回頭看了一眼芙落，芙落少有地露出了擔心的表情，時憶只好搖搖頭，讓她不要擔心。
這一次大家都沒有竊竊私語，會場裏安靜得嚇人。
一陣淩亂無序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，領頭的那一個人腳步沈重，腳步聲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，時憶心裏了然，那應該就是芙落所說過的，傳說中的人物。
很快，一個中年男性走了出來，他穿著質感不一般的定制西裝，皮鞋發亮，看樣子是手工定制的，黑色油亮的頭發用發膠三七分開，他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小，但面上帶著和善的笑容，眼角有明顯的魚尾紋，年輕的時候樣貌突出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反而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沈澱。
他一走進來就發現了坐在中間的時憶，表情沒有變化，而後很快掃視了全場，越看他的笑容更濃，好像發現了些什麽有趣的東西。
時憶記得自己明明聽見了很多腳步聲，怎麽進來的只有他一個人，時憶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了下，好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站在了兩邊，難道是保鏢？
時憶和柏舜迅速交換了眼神，事已至此他們只能繼續坐在這裏等待了。
“大家好，我是杜諾。相信有一部份人已經聽說我是誰，我也就簡單做一個自我介紹。”杜諾頓了一下，他就這麽一個人站在講臺邊上，帶著無人匹敵的從容，用無懈可擊的笑容把所有人都震懾到了。
“我是聯邦政府教育廳的調研員，負責調查聯邦政府管轄範圍內的學院，我心裏有一套評分表，只要貴學院在我的表裏扣了分，這都會影響到日後學院的運營，更會影響到現有學生的未來。雖然說卡勒姆學院在運營多年以來一直都表現優秀，但越老的學院越容易藏汙納垢，卻還憑借著自己多年建設下來的基礎試圖隱藏這些汙點，這樣的行為顯然是對學生及家長的欺詐，為了維護學生的權益，我必須要站出來，這就是我工作的意義。”
杜諾洋洋灑灑說了一通，越說越激動，即使沒有麥克風，他的聲音也能夠傳達了這個會場的每一個角落。
“在今年結束之前，我都會留在學院進行評估，教師們每周都要開一次會議，我需要你們互相幫助，把你們看到的所有不正確的行為都告訴我，在我進行評估後，這些錯誤的行為都會在學院內進行公示。每個月我都會找出教師裏犯錯最多的人，他們必須要在學生面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。可能就會有人說了，什麽叫不正確的行為呢？”杜諾的眼珠子很快轉了一圈，“我認為每個人接受過教育的人，心裏都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，只要是你認為不正確的，那麽你都可以告訴我，只有這樣，我們才能迅速找出學院裏的害群之馬。”
話音剛落，不少教師就開始竊竊私語，這顯然是不合理的行為，但杜諾很快找到了其中說話的人，用溫和的眼神看了過去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改變過自己的表情，卻讓人不寒而栗。
“當然，只改變教師團隊是不夠的，學生們也需要改變，在多年的工作中，我已經整理了一份行為準則，只要有學生違反行為準則，都會有相應的懲罰，我相信，在我離開學院之前，卡勒姆學院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。”杜諾舉起雙手，自顧自地鼓起了掌。
大家自然也不敢不捧場，稀稀拉拉的掌聲陸續響起，杜諾洋洋得意地點點頭。
“這是第一個議題。第二個議題就是通報一下唐述校長的情況。”杜諾用鞋跟狠狠地跺了一下地面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。
“唐述校長作風不正，無法成為一個學院的榜樣，他將會和我一起行動，學習如何管理學院。因此大家依然可以看到他，但是要註意，唐述校長，不，唐述先生現在正在學習時間，請大家不要打擾他。”
時憶這會才發現，她的後背已經濕透了，這個人說話的方式讓她感到不快，他的眼神就像一條毒蛇，張嘴的時候甚至能看到他嘴裏的尖牙。
偏偏，這個人還總是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，讓時憶感覺渾身不自在。
“以上，這是第二個議題。我要講最後一個議題了，有請念到名字的教師站起來。”
杜諾笑盈盈地看向柏舜和時憶，時憶閉上了眼睛，明白屬於她的審判時刻終於到了。
“時憶，柏舜，請二人站起來。”
柏舜沒有猶豫，他立馬站了起來，時憶則是坐在原位直勾勾盯著杜諾，見杜諾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，她才緩緩站了起來。
在這裏賭氣沒有任何意義。時憶暗暗告訴自己，他到底要說什麽，連時憶都好奇起來了。
“在來學院的路上，我就聽聞你們開設了一門機甲課程，說實話我感到非常震驚，這個課程設立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？為此我還特意問了唐述先生，作為前校長的他是責任人，但是我沒能聽到十分明確的回答。所以我抱著這個疑問，想要問問二位任教老師，希望能夠得到問題的答案。”
“機甲是現在最先進的武器，作為教學質量頂尖的卡勒姆學院，也需要緊跟時代的變化，適時對課程進行改革。目前我們還在試點的階段，並沒有推行到全校範圍內，而且試點的時間並不長，我們也在摸索當中。”柏舜很快流暢地回答了他的問題，杜諾也很認真地聽完了他的話，他沈吟片刻，看似十分煩惱。
“也就是說，作為任教老師的你，也覺得這個課程還不成熟是嗎？”
“不，我的意思是……還需要時間。”柏舜連忙解釋道，但很顯然，他已經走入了杜諾的圈套當中。
“眾所周知，聯邦政府擁有正規的軍隊，他們訓練有素，足夠保護平民百姓，那麽一個學院為什麽要教他們成為操控武器的軍人呢？更何況，卡勒姆學院也不是什麽軍事學院，難道說，讓還未成年的孩子們學會如何操控武器，對他們以後踏入職場會很有幫助？”
杜諾這幾句話說下來，柏舜已經支支吾吾，他握緊拳頭，臉上滿是冷汗。
“而且，我也看到了學院的財政報告，竟然花了那麽多錢買了新的機甲，這可是驚人啊，作為負責了這批機甲驗收的時憶老師，你有什麽看法呢？”見柏舜已經敗下陣來，他把目標轉向時憶。
時憶對此並不感到意外，她的首要目標是要協助父親完成研發，因此她必須要收集學生們的數據，教學只是幌子罷了，當然這些她不可能告訴柏舜和杜諾，只要研發成功了，這個學院以後會變成什麽樣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不過，再讓這個人說下去，很有可能再也沒辦法拿到學生的數據，上次的演練拿到了非常龐大的數據，比起在訓練機上得到的數據有用多了。杜諾應該是想以課程為突破點，一步接著一步侵蝕學院的核心。
她想要獲得更多數據，完成父親的研究。但是以時憶的力量，她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，在這裏和杜諾硬碰硬的話，能有什麽好下場？
理智已經告訴時憶如何應對，盡管如此，時憶還是沒有回答。
因為情感告訴她，她無法忍受杜諾的行為，把她和柏舜放在了這個舞臺之上，把他們當成了開刀的對象，並且沒有任何歉意。
時憶緊緊咬著嘴唇，她無論說什麽都不會影響到杜諾，說的話只是貪圖一時之快，不說的話，她就等於放棄機會，任由杜諾欺淩。
最終她意識到了這只是一場表演，杜諾是導演，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下，她所有的掙紮都沒有意義，而杜諾看似十分樂意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“實機能夠迅速提高學生的學習水平。”時憶冷漠地回答道。
“嗯，很中立的評價，那麽你對課程的意義有什麽看法呢？”杜諾認可地點點頭。
在保護學生和保護研究之間，時憶必須要做出選擇，她必須要……
她想要保護一切，只要是她珍視的，她都想護在自己身後。
她做不到，她比誰都要明白這一點。
“課程的設計有進步的空間，但我認為它的存在是必要的。”
“容我說一句題外話，時憶老師。”杜諾不緊不慢地轉移了話題，“你們的學生是基於什麽進到了課程當中呢？我的意思是，他們都有什麽特質？是自願選的課？還是讓老師來選呢？”
“自願。”時憶迅速回答。
“哦，那他們知道這個課程是未完成的嗎？知道這個課程的危險性嗎？”
“知道。”
杜諾滿意地點頭，“那，他們知道任教的老師是沒有教學資格的嗎？知道你的簡歷是空白的嗎？時憶小姐，在你這十九歲的人生裏，你到底是憑什麽得到這個職位呢？”
時憶感覺有一股火焰從心底冒了出來，她不能中計，不能聽杜諾的指揮，但是——他說的確實是正確的。
時憶不得不承認這一點，她並不是正規渠道入職的，而這一點恰恰成為了對付她的最強大的矛。
“可能我說的話有些直接了，畢竟你可是一名女性啊……”杜諾竊笑，用手遮住了嘴巴，言語裏想要表達什麽，已經不用再多說了。
她感覺到身旁站著的柏舜身體變得僵硬，他也在感到憤怒，但是他和時憶一樣，沒有辦法反擊。
“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，不用拐彎抹角。”柏舜說道，他的聲音在顫抖，是極度憤怒時，無法平常說出來的語氣。
“各位，容我在此總結陳詞。”杜諾輕聲笑了，“一門不成熟的課程，花費巨大，師資存在問題，教學質量參差不齊，最可怕的是竟然對學生的人身安全存在隱患，甚至有學生在面部留下了終生的傷痕。對此我感到非常的痛心，如果能夠早日發現這個問題，就能阻止這些事情的發生了。對此，基於教育廳的規定，我宣布這門課從今天起被取消，所有相關的機器、教學材料都要進行銷毀，柏舜老師將轉為體育課老師，明天可以正常上課。至於時憶小姐……”
杜諾面帶笑容看向時憶，他依舊是那樣的風度翩翩，舉止投足讓人傾心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一陣惡寒。
“鑒於你沒有資質，也沒有相關的學歷，說實話讓我很是頭疼呢，就這麽讓你離開學院顯然有些太殘忍了，我想了一個法子，不如先讓你休息一段時間如何？如果在這個期間能夠取得教師資質的話那就太好了，之後你還能去別的課程任教。”
“接受吧，時憶。”柏舜咬著牙說道，他渾身顫抖著。
“也僅能如此了。”時憶垂下眼簾，她固然對杜諾很憤怒，但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什麽別的可做。
就算在這裏她把杜諾殺了，學院也不會變好。
在絕對的權力面前，她太弱小了，那些穿著黑衣服站在角落的人，就是代表權力而來，大家都沒有辦法反抗，只能默默接受這些不公。
時憶突然想起來了在校園角落裏的父親，她已經很久沒看到父親了，現在研發到什麽階段了呢？
杜諾會不會找到父親，把他的研究全部毀掉？
後面杜諾說的話她已經沒有心思聽了，會場裏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，她感覺自己手腳都在發冷，無論怎麽搓手，都依舊冷得讓人窒息。
說不定，從一開始她答應唐述的要求就是錯誤的吧，這樣她就能心安理得地離開這裏，不受牽連。那些政治之間的鬥爭，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心裏百感交集，時憶突然很想離開去看一看學生們，她滿肚子都是想說的話，以後他們都不再需要自己了，還會願意理會她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嗎？
原本，她就沒有資格與學生們見面，是人生軌跡沒有一點交集的兩個世界的人。
“你要堅強。”柏舜伸手握緊了時憶的手，他的手很大，和時憶一樣都是汗，時憶沒有拒絕他的好意，幸好，在這個時候還有柏舜陪在身邊。
“之後的事，等之後我們再想辦法吧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時憶點點頭。
但當她擡頭看向柏舜的時候，柏舜露出了和她一樣迷茫的表情，他雖然好心安慰了時憶，卻一樣看不清自己的未來。
時憶低下了頭。一個黑衣人來到了她身邊，從此刻起，時憶不再是教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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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原本已走上正軌的校園生活，也因為唐述的歸來產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和唐述一起到達學院的不僅有唐述本人，還有來自教育廳的調研員——在過去十年裏因為雷厲風行的辦事手段，讓不少手續、教學並不完全正規的學院停業整頓，他也因此成為了教育廳裏最為重要的人物。
以上都是時憶聽芙落說的，按照內部消息，唐述和這位大人物將會在幾天後到達，到時候所有教師都要進行一次會議，看樣子是有什麽大事要宣布了。
作為代理校長的科拉對此也感到了緊迫感，如果這次是帶著壞消息來的話，很有可能唐述將再也沒有從這政治漩渦中脫身，這同樣也會影響到學生們。
原本因為外出活動稍微緩和一點的氣氛，很快就因為這個消息的傳出消失了個一幹二凈。
幾乎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當中等到了唐述的回歸。黑色的車隊接二連三駛入學校，本來預定有今天課程的時憶不得不停課，畢竟所有老師都得參加這個極為重要的會議。
時憶再次來到了上次開會用的會場，這一次的會議布置和上次完全不一樣，地上都鋪上了新的地毯，會場內部的燈光沒有全部亮起，只留下了最低限量的照明。
在昏暗的燈光下，時憶找到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座位，這個位置透露著不一般的特殊，就在第一排，正對著中央，講話人只要走兩步就能到這個位置前，在她旁邊的位置則寫著柏舜的名字。
時憶馬上就有了不好的預感，這次會議很有可能柏舜和她都不會好過。
是要改變課程、還是教學方式、還是說直接就這麽讓他們回家？時憶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，她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，直到柏舜來到旁邊的座位時，她才停止了這些想象。
在看到這個位置的時候，柏舜很明顯倒吸了一口冷氣。
他馬上瞄了一眼時憶，見時憶的臉色蒼白，柏舜也只好苦笑一聲。
“看來今天會有什麽大事啊。”他低聲說著。
“希望唐述會信守承諾。”時憶回答，在她剛來的時候唐述就承諾過，她只要安心面對教學，其他的事情她不用操心，而如今，作為校長的他已經被軟禁了好長一段時間，自身難保。
“如果，我是說如果，不做教師的話，你有什麽打算？”柏舜看向了時憶，雖然他臉上還留著點勉強的微笑，但語氣裏滿是落寞，他極其認真，好像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決定。
這個問題在好久之前時憶就想過了，離開學院她就會回到原來的正軌，可以說對她沒有什麽影響，以前是怎麽過來的，那麽之後就是怎麽過去的。
唯一不同的，大概就是她認識了很多很好的學生，他們以真摯的感情回應了時憶。
想到這裏，時憶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柏舜的問題，她思索了片刻，發現大腦裏一片空白。
見時憶遲遲沒說話，柏舜也沒等待她的回答了，或許和時憶一樣，連柏舜自己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。
會場裏漸漸坐滿了人，時憶敏銳地感覺到了芙落的眼神，她回頭看了一眼芙落，芙落少有地露出了擔心的表情，時憶只好搖搖頭，讓她不要擔心。
這一次大家都沒有竊竊私語，會場裏安靜得嚇人。
一陣淩亂無序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，領頭的那一個人腳步沈重，腳步聲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，時憶心裏了然，那應該就是芙落所說過的，傳說中的人物。
很快，一個中年男性走了出來，他穿著質感不一般的定制西裝，皮鞋發亮，看樣子是手工定制的，黑色油亮的頭發用發膠三七分開，他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小，但面上帶著和善的笑容，眼角有明顯的魚尾紋，年輕的時候樣貌突出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反而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沈澱。
他一走進來就發現了坐在中間的時憶，表情沒有變化，而後很快掃視了全場，越看他的笑容更濃，好像發現了些什麽有趣的東西。
時憶記得自己明明聽見了很多腳步聲，怎麽進來的只有他一個人，時憶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了下，好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站在了兩邊，難道是保鏢？
時憶和柏舜迅速交換了眼神，事已至此他們只能繼續坐在這裏等待了。
“大家好，我是杜諾。相信有一部份人已經聽說我是誰，我也就簡單做一個自我介紹。”杜諾頓了一下，他就這麽一個人站在講臺邊上，帶著無人匹敵的從容，用無懈可擊的笑容把所有人都震懾到了。
“我是聯邦政府教育廳的調研員，負責調查聯邦政府管轄範圍內的學院，我心裏有一套評分表，只要貴學院在我的表裏扣了分，這都會影響到日後學院的運營，更會影響到現有學生的未來。雖然說卡勒姆學院在運營多年以來一直都表現優秀，但越老的學院越容易藏汙納垢，卻還憑借著自己多年建設下來的基礎試圖隱藏這些汙點，這樣的行為顯然是對學生及家長的欺詐，為了維護學生的權益，我必須要站出來，這就是我工作的意義。”
杜諾洋洋灑灑說了一通，越說越激動，即使沒有麥克風，他的聲音也能夠傳達了這個會場的每一個角落。
“在今年結束之前，我都會留在學院進行評估，教師們每周都要開一次會議，我需要你們互相幫助，把你們看到的所有不正確的行為都告訴我，在我進行評估後，這些錯誤的行為都會在學院內進行公示。每個月我都會找出教師裏犯錯最多的人，他們必須要在學生面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。可能就會有人說了，什麽叫不正確的行為呢？”杜諾的眼珠子很快轉了一圈，“我認為每個人接受過教育的人，心裏都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，只要是你認為不正確的，那麽你都可以告訴我，只有這樣，我們才能迅速找出學院裏的害群之馬。”
話音剛落，不少教師就開始竊竊私語，這顯然是不合理的行為，但杜諾很快找到了其中說話的人，用溫和的眼神看了過去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改變過自己的表情，卻讓人不寒而栗。
“當然，只改變教師團隊是不夠的，學生們也需要改變，在多年的工作中，我已經整理了一份行為準則，只要有學生違反行為準則，都會有相應的懲罰，我相信，在我離開學院之前，卡勒姆學院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。”杜諾舉起雙手，自顧自地鼓起了掌。
大家自然也不敢不捧場，稀稀拉拉的掌聲陸續響起，杜諾洋洋得意地點點頭。
“這是第一個議題。第二個議題就是通報一下唐述校長的情況。”杜諾用鞋跟狠狠地跺了一下地面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。
“唐述校長作風不正，無法成為一個學院的榜樣，他將會和我一起行動，學習如何管理學院。因此大家依然可以看到他，但是要註意，唐述校長，不，唐述先生現在正在學習時間，請大家不要打擾他。”
時憶這會才發現，她的後背已經濕透了，這個人說話的方式讓她感到不快，他的眼神就像一條毒蛇，張嘴的時候甚至能看到他嘴裏的尖牙。
偏偏，這個人還總是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，讓時憶感覺渾身不自在。
“以上，這是第二個議題。我要講最後一個議題了，有請念到名字的教師站起來。”
杜諾笑盈盈地看向柏舜和時憶，時憶閉上了眼睛，明白屬於她的審判時刻終於到了。
“時憶，柏舜，請二人站起來。”
柏舜沒有猶豫，他立馬站了起來，時憶則是坐在原位直勾勾盯著杜諾，見杜諾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，她才緩緩站了起來。
在這裏賭氣沒有任何意義。時憶暗暗告訴自己，他到底要說什麽，連時憶都好奇起來了。
“在來學院的路上，我就聽聞你們開設了一門機甲課程，說實話我感到非常震驚，這個課程設立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？為此我還特意問了唐述先生，作為前校長的他是責任人，但是我沒能聽到十分明確的回答。所以我抱著這個疑問，想要問問二位任教老師，希望能夠得到問題的答案。”
“機甲是現在最先進的武器，作為教學質量頂尖的卡勒姆學院，也需要緊跟時代的變化，適時對課程進行改革。目前我們還在試點的階段，並沒有推行到全校範圍內，而且試點的時間並不長，我們也在摸索當中。”柏舜很快流暢地回答了他的問題，杜諾也很認真地聽完了他的話，他沈吟片刻，看似十分煩惱。
“也就是說，作為任教老師的你，也覺得這個課程還不成熟是嗎？”
“不，我的意思是……還需要時間。”柏舜連忙解釋道，但很顯然，他已經走入了杜諾的圈套當中。
“眾所周知，聯邦政府擁有正規的軍隊，他們訓練有素，足夠保護平民百姓，那麽一個學院為什麽要教他們成為操控武器的軍人呢？更何況，卡勒姆學院也不是什麽軍事學院，難道說，讓還未成年的孩子們學會如何操控武器，對他們以後踏入職場會很有幫助？”
杜諾這幾句話說下來，柏舜已經支支吾吾，他握緊拳頭，臉上滿是冷汗。
“而且，我也看到了學院的財政報告，竟然花了那麽多錢買了新的機甲，這可是驚人啊，作為負責了這批機甲驗收的時憶老師，你有什麽看法呢？”見柏舜已經敗下陣來，他把目標轉向時憶。
時憶對此並不感到意外，她的首要目標是要協助父親完成研發，因此她必須要收集學生們的數據，教學只是幌子罷了，當然這些她不可能告訴柏舜和杜諾，只要研發成功了，這個學院以後會變成什麽樣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不過，再讓這個人說下去，很有可能再也沒辦法拿到學生的數據，上次的演練拿到了非常龐大的數據，比起在訓練機上得到的數據有用多了。杜諾應該是想以課程為突破點，一步接著一步侵蝕學院的核心。
她想要獲得更多數據，完成父親的研究。但是以時憶的力量，她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，在這裏和杜諾硬碰硬的話，能有什麽好下場？
理智已經告訴時憶如何應對，盡管如此，時憶還是沒有回答。
因為情感告訴她，她無法忍受杜諾的行為，把她和柏舜放在了這個舞臺之上，把他們當成了開刀的對象，並且沒有任何歉意。
時憶緊緊咬著嘴唇，她無論說什麽都不會影響到杜諾，說的話只是貪圖一時之快，不說的話，她就等於放棄機會，任由杜諾欺淩。
最終她意識到了這只是一場表演，杜諾是導演，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下，她所有的掙紮都沒有意義，而杜諾看似十分樂意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“實機能夠迅速提高學生的學習水平。”時憶冷漠地回答道。
“嗯，很中立的評價，那麽你對課程的意義有什麽看法呢？”杜諾認可地點點頭。
在保護學生和保護研究之間，時憶必須要做出選擇，她必須要……
她想要保護一切，只要是她珍視的，她都想護在自己身後。
她做不到，她比誰都要明白這一點。
“課程的設計有進步的空間，但我認為它的存在是必要的。”
“容我說一句題外話，時憶老師。”杜諾不緊不慢地轉移了話題，“你們的學生是基於什麽進到了課程當中呢？我的意思是，他們都有什麽特質？是自願選的課？還是讓老師來選呢？”
“自願。”時憶迅速回答。
“哦，那他們知道這個課程是未完成的嗎？知道這個課程的危險性嗎？”
“知道。”
杜諾滿意地點頭，“那，他們知道任教的老師是沒有教學資格的嗎？知道你的簡歷是空白的嗎？時憶小姐，在你這十九歲的人生裏，你到底是憑什麽得到這個職位呢？”
時憶感覺有一股火焰從心底冒了出來，她不能中計，不能聽杜諾的指揮，但是——他說的確實是正確的。
時憶不得不承認這一點，她並不是正規渠道入職的，而這一點恰恰成為了對付她的最強大的矛。
“可能我說的話有些直接了，畢竟你可是一名女性啊……”杜諾竊笑，用手遮住了嘴巴，言語裏想要表達什麽，已經不用再多說了。
她感覺到身旁站著的柏舜身體變得僵硬，他也在感到憤怒，但是他和時憶一樣，沒有辦法反擊。
“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，不用拐彎抹角。”柏舜說道，他的聲音在顫抖，是極度憤怒時，無法平常說出來的語氣。
“各位，容我在此總結陳詞。”杜諾輕聲笑了，“一門不成熟的課程，花費巨大，師資存在問題，教學質量參差不齊，最可怕的是竟然對學生的人身安全存在隱患，甚至有學生在面部留下了終生的傷痕。對此我感到非常的痛心，如果能夠早日發現這個問題，就能阻止這些事情的發生了。對此，基於教育廳的規定，我宣布這門課從今天起被取消，所有相關的機器、教學材料都要進行銷毀，柏舜老師將轉為體育課老師，明天可以正常上課。至於時憶小姐……”
杜諾面帶笑容看向時憶，他依舊是那樣的風度翩翩，舉止投足讓人傾心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一陣惡寒。
“鑒於你沒有資質，也沒有相關的學歷，說實話讓我很是頭疼呢，就這麽讓你離開學院顯然有些太殘忍了，我想了一個法子，不如先讓你休息一段時間如何？如果在這個期間能夠取得教師資質的話那就太好了，之後你還能去別的課程任教。”
“接受吧，時憶。”柏舜咬著牙說道，他渾身顫抖著。
“也僅能如此了。”時憶垂下眼簾，她固然對杜諾很憤怒，但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什麽別的可做。
就算在這裏她把杜諾殺了，學院也不會變好。
在絕對的權力面前，她太弱小了，那些穿著黑衣服站在角落的人，就是代表權力而來，大家都沒有辦法反抗，只能默默接受這些不公。
時憶突然想起來了在校園角落裏的父親，她已經很久沒看到父親了，現在研發到什麽階段了呢？
杜諾會不會找到父親，把他的研究全部毀掉？
後面杜諾說的話她已經沒有心思聽了，會場裏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，她感覺自己手腳都在發冷，無論怎麽搓手，都依舊冷得讓人窒息。
說不定，從一開始她答應唐述的要求就是錯誤的吧，這樣她就能心安理得地離開這裏，不受牽連。那些政治之間的鬥爭，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心裏百感交集，時憶突然很想離開去看一看學生們，她滿肚子都是想說的話，以後他們都不再需要自己了，還會願意理會她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嗎？
原本，她就沒有資格與學生們見面，是人生軌跡沒有一點交集的兩個世界的人。
“你要堅強。”柏舜伸手握緊了時憶的手，他的手很大，和時憶一樣都是汗，時憶沒有拒絕他的好意，幸好，在這個時候還有柏舜陪在身邊。
“之後的事，等之後我們再想辦法吧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時憶點點頭。
但當她擡頭看向柏舜的時候，柏舜露出了和她一樣迷茫的表情，他雖然好心安慰了時憶，卻一樣看不清自己的未來。
時憶低下了頭。一個黑衣人來到了她身邊，從此刻起，時憶不再是教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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